不滿一個星期前我去拔了一顆牙,醫師試圖說服我那是每個人人生中必定經歷的一個階段。


我該捨棄那些最大最健康的牙齒,以保全其他年久失修脆弱的牙。

越是長大我才越能欣然接受這樣的事實,太與眾不同的事物,無論好壞,它的價值就只剩下與眾不同而已,說穿了就是在錯的時間出現在錯的地方。在人類秩序中,被生成這樣根本就是一種詛咒。

我不知道是因為牙齒真的不舒服還是生活過得太沒建設性,總之我接受了一年前的建議,事實上是五六年來不斷的建議(前仆後繼的醫師們真是辛苦…),決定在追求口腔完美的漫長路途上踏出我的一小步。

牙痛的感覺很像一種具體無奈的感覺。像是電話不停的響著,吵得我心神不寧,卻束手無策。

事實上電話是沒有的,因為它才剛被連根拔掉。在一個已經空無一物的遺跡上隱隱約約痛著實在是一種奇怪的感覺,缺了身體其他部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這個樣子,明明已經不在了,那個原本身體的形狀卻仍然痛著。

對我這樣的年紀來說,唯一能聯想到的相近感覺就是失戀。不過一旦失戀,我都自然的以非常積極的角度來看待未來的生活。人們經常以疼痛來認知自己的存在,失戀了,或是沒有牙齒了,我才知道我原本有個情人,或我原本有顆牙齒。接下來的生活像是新的,畢竟我已經跟昨天不一樣了,「改變」本身在理論上來說充滿著積極的意義。

所以我一直很想舔一下那個縫起的傷口,即使拔牙只是前幾天的事情。

那條尚未剪除的線,很像一條沒剃乾淨的大菜渣。我總覺得那邊——右下方深處有些什麼異物,那條線彷彿繫著一顆掛在半空中的中獎彩球,好像用力一拉,紙花就會翩翩飛落灑在笑臉盈盈的我身上。

不管你相不相信,我昨天吃宵夜豆花的時候在無意識的狀況下舔了那個傷口。我的舌頭簡直是一腳踩入無邊沼澤。我覺得自己的口腔慘不忍睹,這跟伸手進肚腸有什麼兩樣?

就是那片陰森荒地的沼氣讓我隱隱約約痛著,像是一個重新發現的處女地,我感覺自己的那邊——右下方深處無限的廣大,而我確確實實的感覺著它,藉著那種坐立難安的痠疼腫脹。如果痠疼只是因為空氣尚且稀薄,腫脹只是因為土地仍未緊實,那麼很快那邊就會長成一片漂亮茂密的樹林,我好像已經得到嶄新生活的保證。

至少是一種很有建設性的期待,讓我得以擁著疼痛入眠,某種充實希望讓我一覺到天亮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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