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inirain & Rainyme

每當失去耐性的時候，我都想來一部小津電影。


有一天晚上，我除了水和茶以外什麼東西都沒碰。走進浴室照照鏡子，想著如果銅油可以洗掉鍍上去的顏色，那我可不可以用銅油卸妝。倒適量的銅油在手上，用掌心溫熱之後，像洗面乳一樣直接塗敷在臉上，加以按摩，會不會眉毛模糊了，眼睛也模糊了，鼻子嘴巴的形狀終於漸漸淡去，剩下一張圓餅一樣的白臉。

重複同樣的步驟，再一次以適量銅油按摩自己的臉，皮膚也開始消融，組織液依循毛孔的方向絲絲滲出，和臉上的銅油都和在一起了。再倒一點銅油繼續我的臉部按摩，接著密密麻麻的血滴也爭先恐後湧現了，很快的滴滴都都落在洗手台上，沖洗乾淨抬頭照照鏡子，終於我看見自己真正的模樣，臉上的肌肉條條分明，我終於可以被允許不要有表情，連沒有表情的那種表情都沒有了。

小津的電影裡有一種仁慈寬厚的力量，那是我最缺乏又最傾慕的生命態度。然而上個年代有夠憤怒，接著這個年代崇尚一種憤怒之後自己的快樂，我卻不太確定我的快樂會不會像表情一像是鍍上去的。如果快樂此種價值這麼虛假的話，是不是或許我根本就不需要快樂，或者說我不需要假裝快樂。如果我不想要快樂，我也不必讓別人以為我很快樂，並且我也沒有義務讓別人覺得快樂？

這實在太不符合小津電影的精神了，小津的快樂就是那麼單單純純，因為生命本是苦，所以犧牲自己總是很快樂。這樣想想怎麼消極的很，如同聖奧古斯汀所說的自由，那乃是當你想吃冰淇淋的時候偏偏可以不吃冰淇淋，一種不被慾望驅使的自由。這樣到頭來還不是什麼都沒有？反正也不快樂，快樂也不真實存在，就像快樂王子的故事一樣到了最後冷風一吹剩下一片枉然。

難怪犧牲自己會感到幸福。能夠視快樂為無物的人，能夠把別人要的自由奉送別人的人，他們一定感到不同於快樂的滿足。我現在明白那種行為不是道德價值的頂峰，視快樂為無物的人怎麼可能珍視道德？那是一種徹底看穿快樂之虛幻結構後的行動結果，要肉粽的儘管拿吧，反正這東西也是你們這些人才需要。那種人的幸福我們都看不到，因為大多數的人都不曉得失去了快樂還剩下什麼來填補自己，或許那填充物應該是滿滿飽足的空氣，那個比快樂還要來的充實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