機場是一個奇妙的地方,我一輩子沒幾次機會到這裡來,像是到了同講中文的另一個國度,一切都那麼虛幻和新奇,散溢在日常生活的想像之外。

這次我又悠悠的來到機場,很奇怪,我並不因為即將踏入其他的國度而感覺興奮。或許是這個年紀和這個處境,讓我要快樂或要傷心,都需要格外使點力氣。中正機場的第一航廈,像是一個過往時空記憶的錯誤集合,有別於我比較熟悉的第二航廈,黃色空間、木頭氣味和情感,都真正的跟蔣中正—我未曾謀面又幾乎天天見面的民族救星—毫無縫隙的配搭起來。我彷彿身在1980年,離境欲前往2006年。

走道兩旁掛著早就褪色的燈箱廣告,在台灣用英文推銷著台灣,用1995年的文字在推銷2006年的台灣。落地窗外陰天的昏黃持續著,時間接近傍晚,對即將離境的我們而言卻沒有什麼實質的意義。跨出這一步,我獲得一個小小的圖章,說明我已經離開台灣的國境,從現在開始的16個小時,我將不被接納在任何國境之內。我彷彿從世界上消失,身為一個人類卻不踩在土地上。窗外的小型電車在半空中無聲通過,我想我現在正困在一個奇妙的處境裡,空間漂浮,時間也不值得依據了。

一切程序都緩慢的進行著,海關人員像是十年前就開始運作的蓋章機器,懶洋洋的免稅商店加註著英文,再度彰顯國境之外的事實。我今天不用上班,接下來的9天也都不用上班,沒有了感知時間的必要,現在
最合適的作法就是關閉時間知時間所操控的相關知覺。我正式的落入無止境的日出日落中,等待另一個時計系統將我認領到下一個世界。

登機門,偌大而空曠的黃色大廳。天真正要黑了,我身上除了護照和駕照,其他的地域標籤都將失效,我的語言、作息邏輯也將不管用了,我覺得好像我自己也快要失效一般,台北的張小美fade out,唯一仍在運作的只是情感直覺。本來我還以為生物在地球上移動本是天經地義的,沒想到竟會遭遇一重一重的關卡,再教育我和嚴格規範我,告訴我我並不是自由生物,地球上根本沒有生物自由移動這種權利,人或不是人的都一樣。我每一天的移出和歸返,看似自然,實則全都是經過允許的,我們經過了重重的允許,包括語言、消費能力、認知想像、法律規範等等,累積了二十多年自主的和不自主的,自覺與不自覺的「允許」,我要去美國了。這是我們最後一刻踏在台灣的土地上,即便規定上她已經外於國境,我從而也外於家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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