←〈採蕨貓〉,收錄在馬修連恩專輯《海角一樂園》。

過貓,我最喜歡的蔬菜之一。

我對過貓的情感並不建立在味蕾上,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攀附,包含著景仰、敬畏和謙卑。小時候過貓並不是餐桌上熟悉的菜色之一,我們最常吃的是阿媽種的蕃薯葉跟紅菜,還有A菜跟空心菜。我可能要到了高中才真正吃到過貓,那是媽媽在社區向沿路兜售自家蔬菜的歐巴桑買的,歐巴桑每天從山裡走路下來,沿途叫賣自己種的一些蔬菜,他們便宜又好吃,社區媽媽們很常光顧。

聽說過貓是一種野菜,很久很久以前,住在山裡的祖先很常食用過貓,他們不但營養,而且免費。現在也是一樣,20塊錢可以買到一大把相互糾結的過貓,炒過貓清脆又黏滑,帶著蕨類特有的溼腐香。媽媽會炒一大盤過貓,他們捲曲蓬鬆地堆疊在大圓盤上,我就像扒飯一樣大口大口往嘴裡送,過貓是我對蔬菜最原始的、最接近土壤的記憶。我不知道我的祖先是否住在山裡面,過貓是不是他們餐桌上的常色,憑藉著對神秘古老時空的嚮往,過貓對我來說是家庭的、鄉野的、窮樸的,單純的幸福。

我聽過的歌很少,但是還記得一首過貓的歌我很喜歡,這是一位噶瑪蘭族奶奶以記憶中的曲調吟唱的。她並不記得全部的噶瑪蘭文歌詞,所以記得的部分就用噶瑪蘭語唱,忘記的部分就用台語填補。即使歌詞只是講著吃過貓多麼快活,不知道為什麼卻聽起來很悲傷,或許哀悼一個將要死去的語言,或許哀悼一些無法言說的記憶,或許噶瑪蘭族群多舛的命運對應著台灣這兩百年來急遽的變遷,令人一貫的憂傷又必須隨之泰然。間奏的薩克斯風同樣充滿蒼涼,像是生活在都市的我,遙想一個根本不屬於我的祖靈傳說。如果噶瑪蘭族的兒孫有一天想起了祖先的一首歌謠,薩克斯風作為伴奏卻是唯一的直覺,那怎麼能令人不感到悲傷呢?

然而悲傷是必須的,昂首闊步的自信也是必須的,因為歷史總是需要新的記憶和遺忘,而文化就像一條源遠流長的小溪,生生不息的背後是多少交替的新生與滅絕。喜歡吃過貓的人很多,可能因為講求養生,也可能尋求一個本不相屬的身分認同,雖然引人感時傷懷,但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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