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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去看了那些椅子。非常漂亮的、憂傷的、堅強的,堆在上鎖倉庫裡,腐朽發霉,頹敗。

我好高興也好難過。我生長在一個大企業裡,公司給了我快樂的童年,型塑我人格中光明悲傷浪漫的部分,也讓我親眼見證一個時代的衰頹。

爸爸請了一位木匠朋友來看看這些椅子的狀況,給些建議,看看他們如何被修復會是最好的安排。他提起砂紙隨手磨了幾下,湊近聞一聞,手指輕輕揉,告訴我扶手是櫸木作的,底盤是杉木。

每一張椅子的狀況都不同,有些部分潰爛了,有些部分卻有如嶄新,是那種樸實堅固、日本工業風格的嶄新。我想我也是一樣,一部分的心跟著木頭濕了爛了滿目瘡痍,漸漸被時代淘汰而即將要頹圮消失,一部分卻新的不得了,溫柔中但見銳利新潮無堅不摧。

木匠叔叔談起從前台泥發包的工程,木頭的部分大多使用檜木,即使是再度翻修,仍然繼續使用檜木。我想起小時候那些烏黑顏色的地板,那些捉迷藏時最好用的哆啦A夢壁櫥,原來他們都是上等木頭。

我在濕木頭的氣味中長大,腐朽是木頭的生命歸宿,也是我的,每一次喝醉了閉上眼睛,我看見的都是一棵一棵蒼天樹木、青苔、石階、老朽屋舍,伴隨腐敗濕潤的氣味陣陣飄送著。

這些椅子大小不一,關節處用木榫牢牢接起來,椅面釘上皮料,底下用麻布一層一層橫豎交織,天然的布料架構成彈性十足的底座,木匠叔叔說,現在沒有人在這麼做了。現在他們全都橫七八豎倒在地上,有的缺了腳,有的缺了底盤,倉庫像是桌椅的墳場,他們靜靜等待著自己被時代淘汰,被企業結構淘汰,被人們的生活習慣淘汰。

這些舊東西不被珍視地扔在這裡,而我愛他們正是因為他們擁有浪漫和悲傷的宿命,以及滑溜和紮實的性格。時間點與時間點之間的文化產物,那就叫做老屁股,世故、泰然、沉靜優雅,充滿濃烈的氣味。

我希望自己變成一個老瘋子,身上墜滿了老屁股衣服和首飾,讓街上的人們給我取一個外號,在我每日經過的路邊放肆調侃我,我會很快樂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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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inira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